刘朝华每天清晨8点,
准时从陕西路四川巷的家中出发,
目的地:黔灵山公园。
从年退休伊始,
这个习惯延续了37年。
97岁的刘朝华,
是一个普通的贵阳市民。
但是他的大半生,
都和盐密不可分,
他的一家也因盐结缘。
盐,贯穿刘朝华一家的百年经历。
透过他们家,
我们可以一窥
上世纪40-70年代
贵阳人的食盐旧事。
”斗米斤盐,盐务俏市讲述人:刘朝华,97岁,年从余庆县工商局退休,曾在贵州省盐务管理分局工作
年,我出生在乌当,是个地主家庭。父亲守着祖辈传下来的土地,日子过得殷实,能够把我送到私立志道小学(现省府路小学)读书,一直读到贵阳高中(现贵阳21中学)毕业。
年,刘朝华与母亲、奶奶的合影
当时,贵阳还叫贵阳县,挤满了南来北往逃难的口音,人口从10万骤增至30万。坐落在如今贵州教育学院位置的大夏大学,就是年抗战爆发后,从上海内迁到贵阳的大学。
年,我报考了大夏大学盐务专科。盐在当时是稀缺商品,当时的盐务管理局是“官产官办官销官运”,用现在的话说:是垄断行业。大夏大学开办盐务专业,有实干兴邦的意思。
从上世纪初开始,东南沿海城市,长江周边的城市,一担盐斤,官家收税8块大洋;而贵阳,同等重量盐,盐税减半,仅收4块大洋。“卖布穿巾巾,卖盐吃淡菜”,这两句流行在贵阳民间的口头禅,描写出卖布货郎衣衫穿得破烂,卖盐货郎舍不得吃盐,一语道出生活艰辛。
更有贫穷人家,吃不起盐,四处找白土,用来熬汤,说这种土含盐分,有盐味。只是,贵阳处处是粘土,民间称:黄泥巴。白土难寻,就有人家,看猫、羊舔哪种白色石头,把这种石头带回家。他们深信,动物靠本能寻找的石头,一定含盐,人也适用。
穷苦人家,为吃盐,煞费苦心。也难怪,无盐吃,全身无力,尤其是下劳力换饭吃的下人,汗出得多,体内缺盐,活路都做不动。
所以,“香不香盐”?是几代贵阳人吃饭时爱问的一句话,“不香盐”,就连路也走不动。那时,一斤盐甚至可以卖到一个大洋。“斗米斤盐”,是行情,不夸张。
年春,大学毕业后,学校介绍我到位于连云港的两淮盐务管理局工作,当地已经接收我,每月工资3块大洋。
年,刘朝华和同学陈跃麟在连云港两淮盐务管理局
同事的妹妹黄德庆从杭州来连云港玩,最终成了我的女朋友。她的父母对我满意,认为我能够进入紧俏的盐务管理局工作,也可让女儿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确实,3块大洋的月工资,让我和妻子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我们小日子过得舒心的时候,淮海大战开打,从年11月一直打到年1月。解放军胜利了,接管两淮盐务管理局。解放军了解我的情况后,问我是愿去贵州盐务管理分局,还是愿留在连云港……我当然愿回贵阳。
年,刘朝华和黄德庆在杭州的结婚照
黄德庆的婚纱照
征得妻子同意,年5月,我和怀着身孕的妻子,一路坐汽车换马车,长途颠簸回故乡。凭着我的学历和经历,在贵州盐务管理分局谋得一份工作。
那时贵州的盐,是来自四川自流井的井盐,自流井现在是自贡市行政中心。解放前,这里的盐厂从井里开采出的盐,经码头乘船,进入贵州,在山路上经人挑马驮,才到达贵阳,运输成本高。
解放前自流井的运盐船
盐价高还有一个原因:井盐的制作,要经过凿井、汲卤、输卤到煎盐,分工很细,工序繁难,工程费用和设备投资颇多。在自流井,每开一井,一般要一两年或四五年,最多的要10多年。凿井的投资,少的要千两白银,多的要万两白银,生产成本高。开采和运输成本合计,运到贵阳的盐,自然是有钱人家才吃得起。当时,贵州盐务管理分局隶属于川康盐务管理局。
解放之初,武装送盐讲述人:黄德庆,刘朝华之妻,贵阳建筑第七社职工,年83岁时去世,这是她生前的口述
贵阳解放,新政府把食盐问题列入重要议事日程,对盐实行军管,就连运盐到贵州各地,都需解放军持枪押运。老百姓花0.15元可以买到1斤盐,这个价格是3斤大米的数目。
年5月17日—10月10日的天中,贵州省人民政府统一调整盐价4次,一次比一次调得低,后又不断地调低食盐价格,农民只需三四个鸡蛋就可以买到1斤食盐,结束了“斗米斤盐”的历史。
年8月,刘朝华在贵州盐务管理分局
我曾经抱着女儿去宅吉坝(盐务街)找老刘,看见贵州盐务管理分局的地盘好大哦,菜地、树林、青山,一眼望不到边!贵阳只有当大官的人才住砖房,这里堆放盐的仓库全是黑砖房。
仓库里的盐,是一米见方的盐块。浑身都是肉疙瘩的运盐工,光着膀子,在独轮车的两侧分别用绳子拴住盐块,一个人推起独轮车进仓库运盐。我见到的盐块,外侧可能是受潮,呈鸡蛋白的颜色,切开后,中间雪白。
年11月15日,贵阳解放。当时,贵州盐务管理分局的局长叫龚怡,他在解放军进城前,把局里的仓库封存,完好地交给贵阳市军管会财政接管部。
解放初的几个月,军管会以米取代现金发工资,叫“维持米”。斤米,是老刘三个月的工资,他按照军管会的安排,去贵州各地送盐。
解放初期,贵州各地土匪猖獗,每次送盐,都要解放军押运。头一辆军车的顶部,驾着机关枪。随车战士,荷枪实弹。随车的还有一名原盐务局的税务警察,盐务局的工作人员,就是老刘和另一名同志。
老刘一个月要去黄平县重安江送一次盐。这里的少数民族缺盐,人们就用烧草的方法,等草成灰后,用来“化汤”喝,认为汤里有盐。条件稍好点的人家,用一块纱布,包上一小点盐,在灶房的梁上挂起,烧水煮菜时,把盐取下来,将纱布在水里来个蜻蜓点水,就算是菜里放盐了。这一小砣盐,因为精贵,只是偶尔涮一涮,可以吃两年。
年,刘朝华一家
老刘长期在贵阳、余庆往返送盐,余庆县政府看中他的才干,年底,把他留在余庆盐业公司,我也带着3岁的女儿,随他到余庆生活。
生活平淡,盐归寻常讲述人:刘庭芳,67岁,贵州中烟工业公司退休职工,刘朝华、黄德庆的女儿
年到年,我和母亲在余庆生活了10年。余庆盐业公司,使用解放前的一座官邸作为办公、储存地点。这是一座深宅大院,我记得大门高而厚重,平常都是紧闭。
年元旦,刘朝华(一排左一)在余庆盐业公司与同事合影
因为解放初期,匪患严重,还有解放军站岗。院里中间的大屋,堆放着从贵阳运来的盐块;院两边的房屋,一边是办公区,一边是家属区。要送盐出去的时候,工作人员就在仓库,拿刀把一米见方的盐块砍成小坨小坨的,便于到乡下贩卖。
日复一日,我慢慢长大。母亲毕竟是在大城市杭州生活过,她和父亲商量,应该带我回省城贵阳念书。年夏天,坐着运盐车,颠簸了3天,我和母亲回到贵阳。每个月中旬,父亲的汇款单就会寄来,15块钱,这是他工资的大半。母亲总是说,养我们母女俩的钱,是父亲一粒盐一粒盐挣来的。
上世纪40年代,黄德庆(一排左者)在杭州与同学的合影
母亲常说,现在食盐好买了,如果是解放前,父亲还要请司机给我们带盐块来。
到上世纪70年代,贵阳的食盐卖5分钱一包,一包足够四口之家吃一年。那个时候,全国物资紧缺,贵阳也是。有的人家煮汤,烧一锅白开水,撒上点葱花,加一勺盐,就是一顿饭里的“汤”。条件好一点的家庭,舀“牙巴丝丝个”(形容极少)猪油,“化”(融入)在水里,算是有一点油荤,大家形象地叫它:“玻璃汤”。
父亲曾叫我去余庆盐业公司工作,我不愿意去。这时,盐已是寻常物,不再是父亲谋职年代的稀罕之物了。年贵阳卷烟厂招工,我才得到一份正式的工作。4年后,从余庆盐业公司调到余庆工商局的父亲也退休,我们一家在贵阳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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