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1月15日，时值贵阳解放65周年。我省学者刘学洙先生撰文讲述解放前夕贵阳电厂惊心动魄的保卫战。
年贵阳水口寺电厂二号机房
近读余未人先生新著《我的家族记忆》一书，方知：“贵阳电厂是全国政权更迭时没有停电的6个电厂之一”，当年曾受到中共中央军委的通报表扬。这是老贵阳的旧闻，对今人来说，却是迟知了65年的新闻。
这里所写的贵阳电厂，是抗战初始草创的小厂，坐落在当年荒凉的市郊水口寺，四周菜地青青，农舍杂陈。早期的装机容量不及今贵阳发电厂五百分之一。但它却是贵州高原最早的一座燃煤火力发电厂，是省会的光明之源。
年春夏，全国解放己成定局。贵州临近解放之前，国民党贵州当局图谋溃退时将贵阳一切厂矿与重要设施炸毁，其中贵阳电厂首当其冲。那年那月，贵阳电厂代经理奚长年带领全厂员工从秘密到半公开到公开的英勇机智的护厂斗争，就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展开的。
A、尘封档案中的密电与密函
年贵阳水口寺电厂一号机房
在贵阳市档案馆保存了非常完整的贵阳电厂档案，馆藏贵阳电厂全宗共有档案卷，档案排列长度7.89米，编有案卷目录和卷内文件目录供检索。全体职员名录、简历，经理给厂外同行谈业务的、称兄道弟的信件，都存有厂里文书用毛笔书写的草稿。
我综合贵阳市档案馆的档案及《贵阳发电厂志》（年版）余未人新书及奚长年之子奚定邦提供的数份珍贵历史文献等可靠资料，写成此文。
年4月23日，这是南京解放的重要日子。陈中熙在当天便致密电奚长年（按：陈中熙为原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电力管理处处长，是抗日初期贵阳电厂创建人。南京解放后他留下继续为新中国服务，奚长年是陈之部下。）密电全文云：“急，贵阳电厂主持人，大密。战事迫近南京，弟奉命坚守岗位。惟因接管首都电厂困难倍增，幸鹏承兄（即韩德举）临危受命并勉力支持。望兄及厂内诸同事好自应受，共渡时艰。千万勿离职守。惟确保事业而后能确保自身，诸希垂察。弟陈中熙二十三日印。”
上述电文提及的韩德举，是原贵阳电厂经理、厂长。当时南京电厂因国民党军队封江封船，有煤也无法运到电厂，南京只有分区停电，形成大片黑暗。当时国民党后勤司令部总司令韩德勤是韩德举的胞兄。所以，陈中熙提议，经资源委员会委员长孙越崎同意，急调韩德举前往救急。将韩德举由贵阳调南京任“首都电厂”厂长。韩德举4月17日到达南京上任，立即利用他与胞兄的关系，弄到驳船，解决了该电厂煤源问题，恢复了南京的供电。4月22日，南京解放前一天，韩德勤电促韩德举同乘最后一列去上海的火车赴台湾，韩德举决定不走，弃暗投明，留下维护首都电厂，完好地移交人民解放军接管。
年4月25日，这一天，贵阳电厂接连收到3封电报，其中2封是南京军管会接管资源委员会之后发来的。
资源委员会来电
奚长年
电文云：“急，（贵阳电厂的“电报挂号”数字）贵阳奚协理长年，密，该公司经理韩德举离职期间，职务由该协理代理。除电谷主席外，特电知照。资卯（卯为四月的代称）敬机甲（）印”。
资源委员会密电
电文云：“急，，各电厂鉴，京已易手，秩序很好。本会各单位及各同仁均应照常工作。”
以上两封电报已经代表了共产党的意见，却是巧妙地利用了资源委员会的旧有联系渠道进行，为了取得“合法手续”，还特地“电谷主席”，即贵州省国民政府的主席谷正伦。谷正伦对资源委员会的这个任命果真不快，拟另派人选。但新任一直未到，谷正伦的企图也就没有实现。
当然，这个联系渠道也只持续了短暂的几天，就中断了，此后一直到贵州解放，贵阳与南京的联系只能用信函通过香港中转。
年4月25日，韩德举从南京电告奚长年：“弟奉命于艰危之际接受首都电厂，大义所在，不敢言辞。务乞同人共体时艰，本过去之精神，一心一德，为众服务，团结一致在长年兄领导下共同努力为祷！弟德举叩二十五日印”
年4月27日陈中熙来电
年贵阳水口寺电厂旧址
电文云：“，贵阳奚长年兄：韩厂长已就京厂事，筑厂厂长一职已请大会（即资委会）派兄担任。际此时间，请兄勉为其难，维持员工间良好情绪及贵厂以往信誉。弟熙卯感印”
年4月某日陈中熙密函
这时，电报已经不通，只能致函。奚长年又接陈中熙来信云：“以上电报均经南京三元巷军管会批准后发来的。”陈中熙在函中提出了保护电厂三大原则：坚守岗位，保护设备，掩护人才，并要防止城郊发生战事，交通受阻，煤米不得进城。更强调解放后搞经济大建设，千万不要使人才外流，语重心长。此信在贵阳解放初期，奚长年交给了军事总代表郝从周。
B、秘密有序的护厂行动
对于资源委员会的任命，奚长年颇有顾忌，因资委会的人事制度有严格规定，不是留学生、大学毕业生，不能担任厂长经理。自己的资历不够，对资源委员会的任命不敢接受，准备打电报陈述。但此时贵阳与南京的电讯已经中断。经过三天的反复考虑，从电厂大局出发，他终于领命。
在年5月1日国际劳动节那天，以贵阳电厂“员工励进会”的名义，召集老工人及各课室以上负责人会议，宣布资源委员会对奚长年厂长的任命及护厂任务，会议决议了改善员工生活福利等事项，以保证正常生产，稳定内部。
两个月后的年7月初，电厂专员吴文炳在省民政厅见到了一份谷正伦的手令，派花来峰为贵阳电厂厂长。奚长年听到后立即召集课以上人员共商对策。到会人员认为这是谷正伦企图控制电厂，搜刮钱财。稍后，奚长年接到贵州省政府通知，谷正伦召见。谷正伦大声质问，你们电厂工人的工资为什么提得那样高，影响煤矿工人情绪，出了问题你要负责。奚长年回答，电厂工人待遇，是6斗米至一石米，目前物价一日数涨……后来了解到，是因为煤矿工人正在酝酿罢工，谷正伦企图将责任推到电厂头上。不久，谷正伦又以募集自卫特捐名义，要省财政厅摊派电厂2万银元。
鉴于国民党当局不会轻易放过电厂，奚长年7月间召开课长以上会议，决定新建第四机房，把电厂的资金器材全部投入基建工程，保存电厂经济元气，万一原有机房被破坏，就有新建机房顶替供电。会议决定由本厂工程协理余树基（实为电厂第二号负责人，相当今总工程师）和发电课长沈锡耿组织工程技术力理领导安装工作。这是一个逆势而上的、非常果断的决定。七月下旬，奚长年与余树基在西湖路本厂营业部礼堂召集参加新建第四机房的建筑、安装等技术员工人会餐，指定由傅明焕、杨承懋、何士璇三位工程师担任机、炉、电三组安装工程。但因各种条件制约，8月曾被迫停工。经各方面努力，建筑和安装工程基本上在10月底完成，但不做试车——为了对付旧政权，厂里对此严格保密。可以说，新机房的建成有些“神不知鬼不觉”。后来，延至12月12日庆祝贵州解放大会时，在军管会的支持下正式试车，年3月1日正式供电。所有工程经费，除资源委员会拨来2万元救济款外，其余40万元全是自筹资金。贵阳解放后8次降低电价，上缴利润为全省厂矿企业第一位。为当时全国电业创造了空前的奇迹。中共贵州省委书记苏振华亲自来到电厂视察，对电厂护厂建厂表扬鼓励。
年8月间，贵阳谣言四起，人心惶恐。电厂水口寺防空洞仓库内保存有步枪七十多支，一挺机关枪及部分子弹。奚长年等随即设法瞒过驻厂宪兵，安排将枪支暗中送到水口寺桥头仓库，由发电课长沈锡耿抽调以李文楷为首的熟练技工日夜抢修。要求参与人员严守秘密，李文楷等表示，“有我就有厂”。经工人们同心协力苦干，约一个月就完成抢修枪支的任务。
年9月下旬，奚长年赴重庆资委会办事处开会。这次会议，是办事处处长曹丽顺以新任资委会主任刘航琛来渝为由头，召集西南各电厂负责人到重庆向刘请发维持费。而真实目的是传达资委会委员长孙越崎年10月在南京秘密召开的“弃暗投明”会议精神。曹丽顺是奚长年的旧日上司。他在会前就私下向奚长年传告了孙越崎决定带领资委会各厂矿弃暗投明，与地方当局斗争，准备迎接解放的秘密决定。
9月24日，奚长年返回贵阳，两次召集课长以上人员开会，提出“保电厂就是保我们饭碗，保大家身家生命”淡化政治性的号召，在白色恐怖下秘密进行护厂斗争，要求保证电厂安全，做到不停电。
11月8日，进步人士丁益智匆匆忙忙赶到奚长年家，谈保安司令部通知内部购买蜡烛，以供破坏电厂后照明之用。当天，奚长年立即召开全厂员工紧急会议，提出“保家护厂，与厂共存亡”，部署全厂日夜赶设防御工事。奚本人在会上表示：决心与工人同生死，全场员工情绪激昂。工程师杨承懋等提议：在发电厂装设高压电网，很多工人纷纷建议筑碉堡，挖战壕等防御措施。
大会刚结束，立即由余树基等安排安装电网，连夜行动，“在厂周围安装了两道6千伏高压电网，西湖路营业处四周也围了电网。为了试验电网效力，护厂大队长陈梦麟忍痛将自己养的一只狼狗驱之触电网而亡。之后，有十几只猫狗乱窜触电网毙命，消息传开，轰动全城，威慑蠢蠢欲动的国民党军政当局。”
年贵阳电厂的民兵护厂巡逻
奚长年与余树基在紧急会议上，提出组织侦察队、武装队、通讯组、电网组。当晚又在发电所召开工程技术人员会议，公推姚茂行、何士璇为分队长，张文斌为电网班长，李文楷为修枪班长，将已修好的枪支逐一检查，立刻发放。武装队员公推刘勇骏为班长，统一调派。指派发电课长沈锡耿抽调本厂工人中当过兵的80人担任武装队队员。
11月12日，听到国民党逃跑，立即指派沈锡耿动员工人装沙袋多包，厚钢板近百块，安置在三、四机房的锅炉房及发电机附近，加强保护新机房。工人们废寝忘食，当天完成此项防御工程。
11月12日上午，本厂职工李协恒偕同陈廷维、邱锦涛来见奚长年，李介绍陈就是中共地下党员，陈并指邱锦涛也是共产党员。奚长年非常高兴，希望他们帮助护厂。陈说，厂内事务仍由奚厂长负责，他另有其它任务。
当天下午工人吴海全从一职工之女吴英手中接到一扎传单《告电厂职工书》号召电厂职工坚持斗争护厂，传单鼓舞了全厂员工。
传闻国民党武装部队开始逃离，奚长年等担心万一贵阳市乱起来，交通阻塞，员工不能进厂，当日即在课长会上决定，责成水口寺发电所西湖路营业处事务股组成二个分队办理伙食及住宿工作，通知全厂家属全部进厂并负责供给员工及家属伙食。那几天，全厂员工人人坚守岗位。厂区的办公室、公共场所等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住户。家属进厂后帮助厨工搞伙食，打扫清洁，为值班亲属送饭送水，非常热络。
水口寺发电厂长期驻有一个班的宪兵，全副武装站岗，与员工关系历来紧张。护厂队成立后，首先布置每二个武装队员秘密监视一个宪兵，并不准他们靠近机房附近活动。11月12日，贵阳宪兵营开来一辆卡车，护厂队不准其开进厂内；护厂队枪上刺刀，子弹上膛；发电厂门前，两道高压电网上的红灯闪烁，形势十分紧张。双方对峙到深夜。奚长年为了防止发生工人流血事件，派电厂事务股股长陈定安与宪兵班李班长谈判，经过讨价还价，发给他每人5元路费（共银元50元）后，他们和平地离开发电厂。
国民党89军长刘伯龙率残部突然回到贵阳。临时治安委员会主任卢焘被枪杀，然后又到中曹司破坏兵工厂，并抢走电讯局设备。丁益智赶来谈刘伯龙确有来电厂破坏的可能。奚长年立刻打电话通知护厂队准备战斗，并会同余树基、陈梦麟与战壕里、碉堡内武装队员谈话，共同表示痛击来犯之敌，与电厂共存亡。同时，派人通知市区各店铺和住户，家家门前都挂上一盏电灯，电厂免收电费。当晚贵阳市区街道灯光通明，一些手持棍棒的居民自我维持秩序。贵阳人说：有史以来没有见过这样明亮的夜晚。
11月14日晚上，迎解放巳非秘密，奚长年在电厂坐镇。当晚在水口寺发电所和西湖路营业处通宵达旦，赶制国旗，何士璇绘画毛主席像一大幅，韩德举之女韩之媛带领女青年昼夜绣好五角星，其他同事制小旗，写标语。15日黎明时分，工人们用电杆四根，高6丈，竖立在西湖路营业处花园中心，成为全城最高旗杆，最早飘扬的五星红旗。
11月15日凌晨，丁益智、陈廷维告知，中国人民解放军先头部队已到达龙洞堡。全厂员工、家属热烈欢迎。黎明，听到解放军将入城，电厂除留下机房值班人员外，由奚长年、余树基率领全厂余人，高举毛主席大像，先到大南门迎接人民解放军。贵阳电厂欢迎队伍到达省府路口时，被拍摄入《大西南凯歌》纪录片。
当天上午，贵阳军管会派一个连队士兵来到水口寺发电所附近驻防。
C、人民不会忘记先贤们
奚长年以经理的公开身份，领导上述护厂斗争，是与当年以孙越崎为首的国民党资源委员会秘密授命有直接关系。
本文特意不惜笔墨列举出了从孙越崎到陈中熙、奚长年、余树基等均已辞世的大批民主人士及普通员工的名字与事绩，目的是说明这些历史人物不可忘怀。
年奚长年一家
贵阳解放不久，贵州省政府任命奚长年为贵阳电厂正经理，年到年，奚长年担任贵州省贵阳市人民代表。令人惋惜的是，奚长年这位电力管理专家，年即调到贵阳工专管总务工作，一身专长，学非所用。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多受委屈，文革中被批斗。但正直的共产党人、原电厂总军代表郝从周和早年贵阳工专书记岳光等老革命，却记住这位党外老朋友，多次去看望他，给身处逆境的奚长年以慰藉。文革结束，拨乱反正，贵州省电力局和贵州工学院均先后为他平反。年7月后奚长年连任贵阳市政协第五、六届委员。年12月26日病逝，享年86岁。在纪念贵州解放65周年的今天，我们不应该忘过去，记住历史，缅怀先贤，激励来者，争取更加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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